Wednesday, February 20, 2008

真實性...

我的室友最近像是迷戀上新聞似的,打開電視時,總是忍不住會轉到新聞台。當然,我不是很清楚他想看什麼重大消息?新聞的催眠作用也相當驚人,他常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。這種時候,我就會開始想,我是不是提早住在養老院裡?

如果真的要我選擇的話,購物頻道會是我能忍受的最低限度。特別是,他們每次誇大某些令你笑到噴飯的效果,然後隔沒幾天,你會發現你的鄰居已經購買,並使用那多功能的曬衣架,然後,不到10次之後,你再也不會看到那個多功能曬衣架的情況。

有時候,我會想起10多年前在學校採訪的經驗。當時我們的校刊有兩種,一種是文學性的,另一種是報導性的。我則是參加報導性的那一個校刊社團。和所有其他社團不同的是,包括文學性校刊的社長都有一個學生社長,我們是由老師組成行政單位,下面的學生會被派去做不同的採訪。

採訪的主題不外乎是學校單位所舉辦的各種活動,還有各處室的單元性採訪。學生不需要負責版面編排的工作,我們所要做的只是寫一篇看起來不錯的報導,有大主題,也有小新聞,然後呈交給上面的老師,審過之後,如果被採用的話,一個字可以拿到4毛錢左右。不到100字的部份,以100字計算稿費。修稿的部份,當然也是由這些中文系所出身的老師們負責,說來,他們還蠻辛苦的。

如果由教職員自己寫成的稿字,則是一字三毛錢來計算。他們多半很會寫那種「拯救大陸同胞」的文章,即使當時已經解嚴。總之,歌功頌德之類,你怎麼看怎麼想吐的文章,他們都十分高明。

幸好,我們當時主持社團的老師給我們很大的空間。這裡所謂的「空間」是指,對,我們是校園裡的扒糞夫,但是,我們有小部份權利可以提出來自己想採訪的對象及目的,和老師討論之後,決定進行採訪或者是放棄。雖然有另外一個校園記者是我的同班同學,但是我們完全不熟,他只負責去拍一些主任、老師的照片,或是運動會的頒獎照片。要說他是攝影組的,或許也可以,雖然我們並沒有這樣的編制。不過,就他個人的說法是,我就算寫到頭爆掉,只要有被刊登出來的照片,一張就可以拿到100元,我一個字4毛錢,要寫到什麼時候?

不論如何,其實,用到照片的時候很少。以我自己採訪的例子而言,有些極需要照片的部份,受訪的單位都會提供照片,比較不傾向於由我們來拍攝。

其他人我也不清楚是怎麼運作自己的採訪模式,至少,我認為當時自己算是蠻幸運的一個。多半的採訪提議都沒有被砍掉,甚至有機會近距離去採訪校長。當然,有一部份理由是,我是少數還穿著學校發放的制服的同學,大部份的同學都穿著訂制的校服。這是當時的風氣。另一方面是,經歷過一年左右的採訪之後,可能比較獲得老師的認同也說不定,知道我不會亂寫。總之,我無法否認,這當中其實是有取捨的。

但是,如果要問我有沒有被退稿的經驗?答案是:有。一次!

記得當時,是學校30周年校慶大年,加上我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,剛好當選了某個社團的社長。學校的編制裡有一個叫作「課外活動指導組」的單位,幾乎是由體育老師所組成的單位,除了組長本身並不是體育老師之外。這個單位掌管學校的場地租借、活動舉辦、還有各社團常常必須用到的用具,像是大聲公或是麥克風這種東西。申請的流程非常冗長,而且時常出錯,不只是為紙本的作業還涉及社團的偏好性問題。

雖然,學長交接給我的時候,有提醒我,所有的東西都要在活動一個月之前申請,而且我必須忍受常常借不到的窘境。不過,我從來沒有一次申請到大聲公,一次也沒有。連個打籃球的場地也借不到,我必須聯合其他社團,才能以人數眾多為由,搶到籃球場。而且,不可能跟30周年校慶活動的檔期衝突。而身為社長的我,從來沒有收過任何由這個單位發出的活動時間表。換言之,我借不到就是借不到。借到之後,我還得跟所有的社員說明,為什麼我們必須和其他社團合辦一個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社團的活動。

這個採訪的提議我向社團的老師坦誠聊過,基於我自己所屬社團的原因,加上其他社團社長也對我提過類似的問題,另外,30周年校慶,或許,我們可以做一個關於社團活動的相關採訪。老師沒有反對,這個採訪由我個人單獨進行。

一般而言,不論採訪什麼單位,都必須做許多功課。因為我們和課外活動指導組也算是關係密切,我自己也常常必須出入那個單位,我很明白這個單位對於社團申請許多項目的流程,所以我的題目準備得並不多,我不需要逐字逐句地寫下來,讓社團老師審過之後再進行採訪,老師和我都在大方向上達成共識。

很不幸地是,採訪的過程卻是最不順利的一次。

一般,我們會先和受訪單位的相關人員約定時間,只要他們願意,我們甚至都願意在全校都放學之後,夜間部上課之前,利用這段時間採訪。而採訪的時間,多半也會在約定的時間內結束,甚少有超過預計時間的情況。我們同時必須告知,這段採訪被刊登出來前,會先送到他們手上看需不需要再作修改?通知受訪單位,我們將在什麼時候刊登?

那一次採訪,不但受訪人遲到超過半個小時,另外,還有不斷的電話打斷採訪。這不打緊,因為採訪的目的在於有沒有切入到核心問題,而不是在於那些寒喧或是狗屁倒灶的瞎聊。我得到的消息有兩個重點:

1.他們並沒有為可以出惜給社團的物品列出清單。
2.他們並不知道學校裡有多少社團。
3.30周年校慶活動的流程,他們還在規劃中……

這兩件事在我追問之下,他們只解釋,因為這些東西常常有變化。例如,物品的毀損這是很難估量的,但是沒有說明在會計部那裡,他們如何申報這些根本不在清單內的東西?電腦教室的每一部電腦都有標籤,連上個體育課,都要點清楚你借了多少球,他們卻完全沒有物品清單!這真是嚇死我了!

另外,如果一個負責管理學校社團,甚至新社團能否成立都必須經過課外活動指導組的同意,他們卻不知道學校有多少社團?這絕對會是個大問題。這也就是為什麼,當我詢問到關於無線對講機的部份時,對方拿出3~4個對講機,卻無法告訴我哪一個是壞的?也不知道原來這根本不足以使社團足夠輪流使用這些物品。他們從來不知道需要另外再申請更多的資源。

更不用說,30周年校慶活動一個接一個舉辦,意義在哪裡暫且不論,其實說穿了,沒有規劃性,就只是走一步算一步。

很快地,我隔天交出一篇訪問稿,說明這些問題的嚴重性。然後,我就被叫去「溝通」了。

很感謝當時老師告訴我的是:你不能寫得這麼露骨,這樣會有問題的!老師和我為了這篇報導「溝通」了很久。我的立場是,撇除我是社團負責人的立場,我也應該把這個事實說明出來,把重點寫出來,否則這樣的採訪,完全沒有意義,我一點也不想領這稿費。

社團老師更聰明,他試著說服我的方法是,如果我可以問出這些事,那我一定有辦法可以轉個彎,改變一下寫稿的方式,讓這件事看起來很漂亮,但又可以點出其中的問題所在。他告訴我,我應該相信閱聽人的能力。

後來我改寫成一篇曲曲折折的報導,說明課外活動指導組非常辛苦,也試圖在當中點出各個單位或許該「體諒」他們對於許多事情在同學沒有明確反應下,無法知道社團部份的問題,而各個社團應該採取理性而平和的態度去溝通相關事宜。對,我得連我自己都想吐。

但是,最後刊登出來的,不是我後來修改過的稿子。而是老師又另外修改成更為「溫和」的稿子。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領取那份稿費?我又被叫去「溝通」了一次。老師仍然認為我該領取那部份的稿費,因為我採訪到重點的事件。但是,很遺憾的,我們也是社團的一部份,更糟的是,我們也是學校編制中的一部份,雖然單位很小。我們和其他單位需要保持至少是表面性良好的互動,這樣比較不會造成日後的麻煩。總之,他向我明確解釋關於權力的問題。

這件事在十多年後的現在,我仍然感到有些遺憾。不過,我很幸運地,遇到一個相信我的社團老師,他沒把我當白痴,只是我們有時候不得不向權力機制低頭。後續我仍然被派去做一些算是重要的採訪工作,我也成了這個體制的一部份。我不太需要特別把採訪問題先讓老師預先看過,也不太需要特別去修正我的稿子。

只是,他沒有要我把心中那把尺丟掉。唯一的標準是,我們永遠無法中立地採訪,因為我們是人,只要是人就有缺陷。然而,我們至少可以盡量把那些不中立、不確定的部份以其他方式表明那是屬於採訪者個人的立場,而非受訪者。甚至,把那部份全部抽掉。

精神在於寫出我們的採訪,不是要扇動群眾,不是寫一些我們不確定的東西,我們只寫出採訪過程中出現的部份。不要去臆測,不要以正義為名,不要以為自己在為世界發聲。我們不過是一群小小的記者,活在一個權力的體制下。

當我的室友在看著新聞台時,有時難免會讓我想起這一段往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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